從暑假到現在，壓抑了很久沒有藝術滋潤，
成天浸泡在報告壓力的dilemma之間，生命感到枯竭。
受不了了，再這麼下去我會不曉得活在當下的意義，
從「地海戰記」的一段旋律，促恿我回頭聽一次原聲帶，
然後，決定再次拿出我忍很久的「魔法公主」，
好好再看一次。
我打從心底相信，這一部是宮崎爺爺聲稱封筆作的作品，
也是他傾注全力打造的日本歷史史詩，
有別於「風之谷」的泛世界觀架構，而回歸大和精神的源頭。
故事從東北方的聚落開始，侵入的邪魔破壞了村莊的寧靜，
村莊內唯一年輕有為的阿席達卡，為了捍衛家園與妹妹，
不惜對抗邪魔，而受到咒詛。
為了查明邪魔的來源，他離開村莊西向而行，
展開一場改變人生的旅程。
人類與野獸之戰，文明與自然之戰
首先迎接阿席達卡的，是人類的殺戮。
地方武士侵略農莊聚落，燒殺擄掠，吃相醜陋。
為了自保，阿席達卡不得以開殺戒，
血淋淋的斷手斷頭，是對觀眾的第一個震撼印象。
宮崎駿不打算掩飾人性的醜惡，他讓阿席達卡遇見疙瘩和尚，
逃離心懷不軌的村民，卻又進入人類與野獸的生存之戰。
場景換到西方的鑄鐵城，由女性首領黑帽子領軍，
對抗屢次作梗的山犬神莫娜一族。
為了生存，黑帽子率領人群來到綠蔭之地，
傍山靠海卻是開始破壞森林，以鑄鐵維生。
讓阿席達卡付上代價的邪魔，正是在此地受鎗傷的巨山豬化身而成的。
黑帽子一鎗貫穿巨山豬（拿各神）的小小鐵塊，
象徵人類文明的進展，卻也暗喻自然開始遭逢異變的開端。
阿席達卡拯救了落難的村民，成為鑄鐵城民的恩人，
他自是見到了黑帽子，也見到鑄鐵城背後的矛盾。
黑帽子心地不壞，卻有十足野心。
她收容病痛殘疾者，鼓勵女人貢獻體力，不眠不休的冶鐵，
以換取安居樂業的生活--只是犧牲了大自然。
在這裡，宮崎駿也不吝於表現他對女性的褒美，
從「風之谷」的娜烏西卡近似女神般的存在，
來到「魔法公主」，變成桑與黑帽子的宿命對決。
人稱魔法公主的桑，其實是人類的棄嬰，
被山犬神莫娜救起，育為女兒。
這在太多橋段見過，白犬之女自然有著動物的認同，
她痛恨破壞自然、自私自利的人類，
然而與阿席達卡的初次邂逅，仍然不脫女神般的氣質。
不，也許就用「公主」來稱呼她吧！
很少人能不動容阿席達卡與桑的邂逅場景，
一位是身經百戰的勇士，一位是豪放不羈的公主，
宮崎駿多少平衡了從娜烏西卡以來女性主體的結構，
並將男生保護女生的刻板印象給拉了回來。
只是終究代表人類的阿席達卡，與代表半個野獸的桑之間，
除了單純的男女欣賞之外，本質上還是科技文明與自然保育的對頭。
仇恨與共生之戰，生存與死亡之戰
全片中，只有阿席達卡承繼了純淨的心靈，超脫對立與仇恨，
恰似山獸神兼容生命與死亡。
一則以超越，一則以包容；
只是仇恨可以用愛化解，死亡卻只能透過重生。
宮崎駿沒有強調大愛，他的確聚焦重生，且是毀滅之後的重生。
標題以「之戰」下得不精確，我卻不想用「vs」這種用詞。
人類彼此能否相互瞭解、相互尊敬，然後套句政治用詞「和解共生」？
劇中一再呈現的是阿席達卡理想式的烏托邦--
被人類與人類、人類與野獸、最後是野獸與野獸--的仇恨所崩壞。
仇恨似乎無解，因為立場必然二元：鑄鐵便破壞自然。
所以仇恨也帶來死亡。
為了活下去，人類與野獸都必須拋棄仇恨，互利共生。
掌有生殺大權的山獸神，最後是以己命，換取了重生。
宮崎駿終究不是庵野秀明，他不用巨大化的莉莉斯（Lilith）把地球吞噬，
然後從每個生命體上噴出血十字架；
他讓山獸神化身的螢光巨人代表生機，
讓污濁的巨人承載著充滿仇恨的生命，
當污濁的血液四處蔓延，帶來的死亡，為的是最終的重生。
庵野秀明也談重生；
他留下碇真嗣與明日香成為人類補完計劃的亞當與夏娃。
在一片混沌未明之間，彷彿創世紀的起頭。
沒有，宮崎駿把「平成狸合戰」的結尾，再現於「魔法公主」中。
同樣是魔法般的綠蔭，同樣是抽芽的綠苗，閃閃於山野之間。
從「龍貓」的小苗圃，到「平成狸合戰」與「魔法公主」的森林再造，
我每次看每次感動。
這是宮崎駿的美學，更是他的哲學。
最終，重生的不但是阿席達卡與桑，疙瘩和尚、黑帽子與城民，
也都如沐春風。
黑帽子要重建什麼村落？
斷了一隻手臂的她，取代了阿席達卡的意象，
只是不知有無繼承他的精神？
至於那些壯烈成仁的巨山豬、趁虛而入的軍隊、文明象徵的鑄鐵廠，
則全都隨風而逝了。死與重生，在不同對象上併存著。
神明的時代過去了。人類，活下去！
「風之谷」的人獸共存精神，在「魔法公主」已經褪色。
昔日被稱為山林守護神的山獸神、白豬神乙事主、以及莫娜，
往後不會再是歷史的主角。
牠們的存在將日漸式微，人類終究會取得自然的主導權。
就這點看來，宮崎駿是失望的。
他是悼念一個時代的過去，神話與傳說只有精神長存；
而精神能不能在人類身上被繼承，他恐怕有悲觀的答案。
但是他不會死心，因為總有人／獸活下去。
成千上萬的小精靈逝去了；但在最後一幕，小精靈又出現了。
沒有悲觀的權利，他要再次呼籲，讓保育自然的觀念，
通過阿席達卡再次對當代觀眾喊話：讓這樣的精神活下去！
代價是可怕的：總有生命必須犧牲，然後通往重生的路才會開啟。
沒有了山獸神，也許下一次自然的反撲得透過「風之谷」的巨神兵啟動，
但是唯有記取這個慘痛的教訓，珍惜這份用心與生命，
才不會有下一次。
誰知道呢？說不定沒有下一次了。只能把握這一次。
繼承神性的人們啊！活下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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